第103：从心
夏明杰站在院子里，看着老队长办公室窗户里透出的灯光，眼睛里难得的透出一股茫然。
不是因为这一次明显阳谋的调任。
不是因为被人看破了心意而难堪。
更不是因为刚刚跟弟弟夏树杰所说的还有犹豫、还需要考虑。
事实上，他心里知道，他还非常想留在这个队伍里。
但是，心里的天平越来越偏向于对家人的渴望、担心…
也好。
家庭、信念，总得至少顾全一样。
弟弟说的对，人的价值，不一定非要用职业的危险程度和生命去衡量。
想到这里，夏明杰上前敲了敲门。
没人回应，夏明杰也不着急。
他知道，老队长此时心里肯定会有些堵，往往这种时候，他是不会开口说话的。
从事这一行当久了的人，都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，前一天一起办公的同事，说不定第二天派出去，就再也回不来了…
一年年积累下来，精神大都绷到了极致。
老队长怕他自己郁结、暴躁时，张口带出了情绪，说错了话、发错了令，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。
果然，半晌后，老队长亲自来开了门。
“来啦，进来吧，坐。”
夏明杰也没客气，坐在了这几天跟着老队长学习时惯常坐的那个位置-老队长的座位旁边。
桌子上好像零零落落的放着几张黑白合影，夏明杰扫了一眼。
照片本来拍的就不是很清晰，加上密密麻麻的人脸，也看不出究竟，夏明杰也没再细看，而是有些留恋的摸了摸面前的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面手抄本。
那是老队长的课程笔记。
从最初时老队长自己还是禁毒班学员时的课程笔记，到后来他正式工作办案后，他自己或身边人经历过的典型案件，整理出的特点和重点…
其中大多内容，真的可以说是血的经验、教训，特别是其中的‘卧底’经验课程，可以说真的是从一条条人命中摸索出来的一系列假设和处理。
老队长从内插住了门，背着手站在夏明杰背后，跟着他一起看了一会正在翻看的笔记，才坐回自己的椅子里。
“小夏，先不看那个了，来，我和你讲讲老故事。”
老队长说着，拿过桌子上的一副眼镜戴上，另一只手，举起桌上尺寸最大、人数最多的一张照片。
“小夏，你看，这张照片还是82年拍的，禁毒班第一批学员合影，这些人都是我的同学…”
“这几个牺牲了，这几个残疾了，还有这个，压力太大，自焚了…”
老队长的手指在照片上慢慢滑过。
“当时我们班有70多个人，现在仍干禁毒的，算上我自己，只剩13个了。”
“你看，此时咱们条件看似恶劣，但是，比那时候可强了很多倍了…”
“那时候，因为硬件条件有限，平均每次出任务，都会有一两个人牺牲、负伤。”
“有的子弹贯穿腹部、动脉、头部，有的肢体被爆裂的弹片割开…”
“但是，小夏，你应该明白，虽然如今职业训练和安全保护正不断加强，但我们这个职业的死伤率仍是其他警种的数倍。”
老队长一直很平静，平静的就像在说他人的故事。
唯有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。
夏明杰抿了抿唇，刚准备开口，又被老队长摆手制止了。
“小夏，我告诉你，如果你此时，是一个正常的、资历合格的一线警员，哪怕调你去比M县更危险的地方，我也不会说什么。”
“或者说，这次调配，上头至少在表面上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，不让我打听到什么，我也会默认放你去。”
“谁让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呢，我们选择了这一行，其实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，而且，我对我自己带出来的孩子都有信心。”
“但是，就是因为都有信心，我就更不能让我手下这么优秀的孩子去祭旗。”
夏明杰低下头喃喃的道:“或许，那边真的就是需要我这样扎眼的人，所以…”
“哼，别傻了，好好想想你以前在部队，是不是得罪狠了哪个小霸王？”
“我听到的消息是，你的调令直接是从帝都口头传达过来的，至于源头，想点办法，我确实可以打听的很详细。”
“但我怕到时候拖累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。”
“但是，我的老关系已经很隐晦的暗示了我，一个很值得人敬佩的老领导，前几年刚找回来的独苗，天资聪慧，特别会处理人际关系，最主要的是，老领导的夫人对失而复得的儿子，疼宠到了极致，万事都由着他，否则，她能气得厥过去。”
“所以，不涉及底线的事情，老领导对老妻的所作所为，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。”
“我怀疑，这一次的事情就是这个方便之门开久了的后患…”
“这么大的一件事情，承担着可能犯众怒的后果，总不可能仅是让你调出去遛个弯儿吧。”
说完这句，老队长站起身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，安抚的拍了拍夏明杰的肩头。
“小夏，回吧。”
“我当警察20多年，老关系还有那么几个，尽快把你的调令抽换了。”
“但是，估计赶不上你三天后的赴任，为了你档案履历的干净，我会让袁琪和你一起先过去，等我消息。”
夏明杰肃然起身，定定的看了老队长一阵，笔直的敬了个礼，一言不发的往外面出去。
老队长没有再盯着他看，而是又把视线看向桌上的老照片，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掌，拿开上面的几张大尺寸的，露出底下的一张二寸证件照。
照片上是一个眼神坚定地女人，利落的短发，柔和的五官。
老队长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人。
“凤儿，你说我做的对不对？”
“老了老了，终于学会寻私舞弊了。”
“而且还有了很大的私心。”
“不过，那么多可怜人，有个归宿，我留下的这个污点来换，是不是还挺划算的？”
“那个刁钻的臭小子说的对，英雄流了血，就不能让他们在地下再流泪了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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